2009年1月11日 星期日
Dr. J?
J小姐是我在上一個工作所認識的同事,因為同部門的關係所以我們還蠻要好的。她稱不上漂亮,但個性活潑隨和,所以朋友很多,大家也都喜歡和她相處。
自從我結婚後就漸漸和J失去聯繫;只聽到別的朋友提到我離開公司不久J也離職了,而J形容她的新工作錢多事少離家近,但是工作內容是什麼,則沒人知道。小孩出生後,我生活越來越忙碌,漸漸地我也淡忘掉J這個人。 要不是在接小孩放學的途中被她叫住,我還真不敢相信眼前這位就是我以前認識的J。
J的臉上透露著疲憊,記憶中原本烏黑的秀髮變得乾燥凌亂;身形消瘦,身上的衣服像是勉強掛在竹竿上一般,隨時都可能滑落。 由於她氣若游絲的熱絡招呼,我也只好帶著小孩和她一起去附近的速食店敘舊。
「七年沒見啦,你小孩都這麼大了。」,J半瞇著眼看著小孩,我不自覺摟摟孩子,然後轉移話題。 『很久沒妳的消息了,工作的還好嗎?』
我瞧她吃力的將眼神從小孩身上移開,目無焦距的看著前方,說「工作?」
『是阿,前幾年聽說妳的工作好像還不錯,錢多事少離家近。』
「嗯,前幾年還不錯。」
『………』
J陷入深深的回憶中,我不想打擾她,只想趕快結束這次聚會。
「你有看過電影裡劉德華在路邊當人肉沙包賺錢的劇情嗎?我的工作跟他很像。」
聽到這句話,我手上的飲料因為震驚而差點翻倒。
J完全不理我,轉頭專心看著落地窗外熙來攘往的行人繼續說:「你知道嗎?這世界的人都不快樂。也許他們表面上是微笑著,但其實內心在壓抑。也許他們好像很有目的在前進著,但其實內心是惶恐的。每個人都在尋找一個情緒的出路。」 J冷笑繼續道:「情緒的出路,哼!聽起來很深澳吧?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找到發洩情緒的方式,又不想帶著情緒回家破壞家庭或情人關係,所以就有了我們這種行業的存在。」
我越聽越模糊,J繼續:「簡單來說,我們提供一個發洩情緒的管道,承受別人的情緒暴力。讓想抱怨的、想罵人的客人可以最迅速的將自己的情緒發洩出來。我們除了用電話服務,客人還可以選擇到現場來指著我們鼻子罵,罵爽付費回家享受天倫。一分鐘費用高的嚇人,但是客人還是絡繹不絕。」 「我本來覺得這是一個很輕鬆的服務業,我們不提供性服務,但一樣可以讓有需要的客人發洩。」
我想我吃驚的臉一定在J的意料之內,她又升起一抹冷笑,說:「各式各樣的人都有,深宮怨婦、低階職員、大老闆、政治人物、高中生…,各式各樣的抱怨和謾罵。我同事說我們就像一塊乾海綿,一直在吸收壞情緒,直到我們無力承擔為止;結果我同事上個月自殺了。哈哈哈。」
J無法抑制的狂笑,她尖銳的笑聲讓顧客側目,但她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:「前幾天,有個常客跑到公司找他常指定發洩的員工,趁大家不注意時拿出刀朝我同事身上亂砍,結果那位同事重傷身亡,客人也當場自殺。醫生說那位客人一直有心理疾病,而且長時間將我同事投射為他討厭的人。所以他選擇最後一次的發洩方式是同歸於盡。哈哈哈,這是我的工作,錢多事少離家近,哈哈哈哈哈。」
我在J刺耳的狂笑中倉皇帶著孩子離開素食店,但是她的笑聲卻一直環繞在我耳邊久久不去,我很擔心她這塊海綿何時會飽和。
再次看到J的消息在一個月後,孩子跟我說在電視新聞裡看到一起吃漢堡的那位阿姨。於是我趁孩子睡著後打開電視瘋狂搜尋夜間新聞,終於我看到了J的照片,螢幕上她的家人哭斷腸在海邊招魂,而跑馬燈寫著【投海身亡的女屍身分已被證實】。
我感到非常錯愕,蜷在沙發上久久無法起身,周圍的空氣凝結成冰,聲音也靜止了,益發讓我覺得孤獨。我想到老公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回家,此刻應該在情婦的床上纏綿吧;上個月他也沒把薪水拿回家,而公婆臥病在床,小孩下個月要開學…。頓時我覺得肩膀上重的讓我喘不過氣,突然想起J的笑聲和她告訴過我的號碼,不知不覺我拿起了電話…..
2008年12月25日 星期四
分手的女人
對面的女人拿出一根菸,在纖細的手指上熟練地把玩。突然不經意地將頭往後一仰,染成黃銅色的長捲髮如瀑布般瀉下。
她不漂亮,略帶稚氣的臉畫上妝好像太過超齡,但又散發出妖豔的美,
「我失戀了」她說。
「男人先提分手的,沒關係,反正我們不適合」,她撥了撥頭髮。
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她分手了。每次分手後不過多久,就會聽到她有新戀情的消息。新戀情總是一貫的天雷勾動地火,對方狂熱追求,在雨中下跪請求她的頜首;送上101支紅玫瑰,在住家樓下徹夜不眠只為等待她的一個輕笑;等她答應交往後,又會發現彼此的不適合,最終分手。
「我不懂,為什麼我要的男人都無法給我。」我示意她可以抽菸
「我要的很單純,就是一個可以讓我依靠的男人。」她點燃菸繼續說。
「我希望他要懂得我的情緒,我想快樂時講笑話給我聽,想悲傷時懂得放一首哀傷的歌曲讓我陶醉;當疑惑時要適時告訴我解答」
她陶醉地繼續幻想,「我需要他時,不論何時他都要陪在我身邊,但當我不需要他時,他又懂得閉嘴讓我清靜。」
到此,我終於知道所謂「不適合」的原因是什麼了。
「你有病入膏肓的公主病。不要倚賴男人給你任何依靠,你想要的只有自己可以給自己。」
在她的驚訝中我繼續說…
「診療時間到了,請去櫃台領藥,你需要的,其實只是一台電視機。」
2008年12月23日 星期二
斑馬線上的男人
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縮緊身體,蹲在地上。再過十六分鐘後,他的生命就將結束。
七個月前,他接到老闆資遣的通知。
「媽的!為公司做牛做馬這麼多年,換來的卻是一張資遣通知!」
「這下子要怎麼過.....」
面臨據說是數十年最糟的經濟衰退,在經歷了七十三次的面試碰壁,他終於再也受不了了。
「只剩這步了是嗎?」
他為自己投了不小金額的保險,本來是希望自己哪天如果有了什麼意外,家人也有保險金可以照料。
可是現在自己人還在,卻是連保險金都快付不出來的窘境。
老婆現在每天兼差幫傭,還要幫忙照顧兩個強褓中的孩子。面對著這個不爭氣的丈夫,她已經一個月沒跟他說過話了,兩個人見面就像空氣一般。
越壓越緊的債務,讓他已幾乎無法再逃避。
他縮了縮身子繼續蹲著。
他現在距離紅磚道約五十公分,蹲在馬路的斑馬線上。
時間是晚上的八點十二分,天空一片漆黑,微弱的路燈照著路面,紅磚道上榕樹被路燈照射的影子,正好壓在斑馬線的一角,將他 的身體吞沒於黑影之中。
路上的車潮隨著下班尖峰時段結束而逐漸變少。
這是個車速很快的路口,很容易出車禍,這是他上班下班必經的路線,他熟悉的很。
當然,這是他被解雇之前的事了。
他閉上眼睛,心想這一切就快結束了。
這樣的位置,這樣的時間,如果被撞到的話,一切就像是意外車禍,因為天色昏暗視線不明而意外撞到行人的車禍。
這樣就可以領到保險金了,他心裡想著。
如果沒被撞死,只是殘廢,他會打算再尋死一次。
如果不幸被撞成植物人,那就認了,至少擺脫了這世界對他的殘酷待遇。
一切都已盤算就緒,就等結果的揭曉了。
第一輛車子經過,是輛機車。
在車燈的照耀下,騎士發現了他的身影,雖然被驚嚇到,但是還是趕緊轉了龍頭,將機車從男子身旁騎過。
第二輛,第三輛,車子陸續經過。好幾次車子幾乎都快撞到他了,就從他身旁擦過,離他不到十公分的距離。他感覺自己離死神的距離也越來越近了。抱著頭的雙手,手心的汗不斷的冒出,心裡閃過一絲害怕,但卻更像是淒涼的感覺,而他已經分不清了。
又一輛機車快速駛過,差點撞到他。
「幹!擋在路上找死啊!」騎士的怒罵聲隨著車速消失在黑夜裡。
接下來,是一片寂靜。
不知有多久,是三十分鐘還是三分鐘?
他不知道。
只覺得這死寂宛如數年般漫長。
八點二十六分,死神依約來取他的性命了。他只記得聽到一聲長長的煞車聲,他的人似乎飛到了半空中,接下來是重重的墜落在地面上。
溫熱的血液從頭上滲了出來,但他卻只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冰冷,越來越冰冷......
再也感覺不到任何事物。
之後的事,他完全沒感覺了。
之前的事,他完全都遺忘了。
張開眼睛,他看到一個陌生的醫生,一個陌生的產房。
然而,他已經完全無法理解了。
他成為了一個新的生命,無知的降臨這世上。
在他年紀逐漸增長,逐漸懂事後,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個貧窮的家庭。家中的債務,就像多年的宿疾,永遠都擺脫不了。
他厭惡自己家裡的貧困。
「都是你那個倒楣鬼老爸撞死人,害得我們家窮到現在。」母親三不五時的咒罵著。
某天,他看到當年父親撞死的亡者照片,那面容有一股說不出的厭惡感。
「都是你害得我們家這麼慘!」
他看著那張臉,咒怨般的罵著.....
逃

老友相聚份外開心,席間笑聲不斷,但朋友的兩歲女兒卻覺得無趣,於是我自告奮勇帶她去看魚。
所謂看魚,是看海產店養在水族缸裡供客人挑選烹煮的魚;這間海產店的水族缸左右對稱,於是我們先觀看左邊的玻璃缸。聰穎的小女孩指著牠們不停重複說「魚」,稚嫩的童音真是惹人憐愛;當告一段落要換去右邊時,轉身卻看到地上躺著一條鰻魚。
我嚇了一跳,用腳碰了碰牠,牠開始蠕動。小女孩覺得很新奇,笑了。
我們一大一小兩個人在旁邊看著牠不停扭動身軀,小女孩依舊天真地指著牠說「魚」,而我彷彿感受到那隻鰻魚的驚恐隨著扭動的幅度不停增加,一截一截地攀升至頂點。
也許牠知道自己即將淪為盤中飧的命運,所以想逃;但卻不知道水族缸外的世界,沒有讓牠賴以維生的水份,環境依舊險惡地令牠無法生存。
我覺得恐懼想轉身逃開。卻又忍不住回過頭觀看;牠的鰓不住地掀動,就像溺水的人在掙扎,只不過現在牠是溺在陸地裡的魚。
於心不忍下,我招了招手將廚師喚出來。廚師俐落地將奄奄一息的鰻魚抓回魚缸內並將魚缸蓋好。小女孩又笑了,純真的笑聲感覺不到對生命的無奈和同情。
回到座位上,小女孩快樂迎向她媽媽童言童語地說話。不久服務生端菜進來,原來是道清蒸鰻魚。大家開始動筷,而我看著牠想到方才的景象,不禁一陣反胃,逃出了這充滿殺戮的餐廳。
這裡好窄小,連轉身的空間都沒有。同伴來來去去,只要網子一出現,就知道又有同伴要離開。
大家都在耳語,我們最後會被帶到一個叫做「廚房」的地方;而這是既定且無法改變的命運,所以大家都絕望地放棄掙扎,乖乖等待那天的到來。
但我不要這樣,一定會有機會。
今天生意冷清,前面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類又正好背對著我。我心想:「就是現在了!」,於是奮力一蹬終於躍出了水缸。
但怎麼回事!我根本無法自由行動,只能匍匐在地面胡亂扭動;我大力呼吸,鰓不停地張開又闔起,卻還是吸不到空氣,「好痛苦!好累!」。
眼前的人類不知何時轉過身來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。「你們可以幫幫我嗎?幫幫我逃離這裡,我不想被吃掉。」我希望她們可以感受到我的無助。女人用腳踢了踢我,她大概以為我死了;所以我奮力扭動,「我還活著!」,我在心裡大聲叫嚷。女孩指著我,我不知道她在說啥,而女人則是轉身想逃開。「不要走!」我用我僅剩的力氣在心裡叫嚷。
女人似乎感受到,所以她又轉過來了,但她招手叫了一個男人過來。「是來幫我的嗎?」我期待著。
來的男人穿著連身的制服,制服上有熟悉死亡氣息,頭上帶著高高的白帽子,他彎下腰直接用手將我抓起丟進魚缸裡。
又可以呼吸了,但我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和絕望的同類在一起。水缸被蓋了起來,我知道我沒有第二次逃脫的機會。
「難道不是離開水缸就會得到自由嗎?難道不是離開這裡就不會被吃掉嗎?」我絕望地一邊思考,一邊透過玻璃,看到女人牽著女孩走了。
我很羨慕她們可以逃離這裡,逃離我落難的現場,逃避看到廚房內的殺戮景象;而我卻又被抓回連轉身都困難的擁擠魚缸裡。
我靜止,絕望。不久大網又落了下來,這次我自己跳進裡面。反正我是逃不出去了,不如早點離開這令我窒息的空間!
我進了傳說中的廚房,在我昏厥前一刻,我只想到將要把我吃進肚的惡人啊,會是誰呢?
我不是情婦
早上7點,鬧鐘響起。
你不顧睡你身旁、好夢正酣的我,就一把將棉被掀起;自顧自地下床。
我坐在床沿看著你一貫的動作;彼此都沒開口…。
早上七點半,我送你出門。
你開了鐵門後似乎想到什麼,轉過身來摸摸我的頭,說「再見,乖乖在家喔!」
我閉上眼享受你的關愛;雖然不捨,但聽到這句話就心滿意足了。
我聽了你的話,乖乖待在家。
慢步踱回臥房,享受還有你餘溫的棉被;或倚在窗台前,看著窗邊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聊天。
或是出神地望著滴答走動的時鐘,計算離你下班的時間還有多久。
我不能獨自出門,因為你怕我就這樣離開你,所以我們總是一起外出。
而我也順從地接受,因為在你身邊我才有了安全感;一種「天塌下來也有人幫我擋著」的安全感。
滴答…滴答…。時鐘規律的聲音讓我不自覺地睡去。
晚上七點,朦朧中,突然聽到鑰匙撞擊的叮噹聲。
我馬上跑去迎接你,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。
而你卻只是隨便地抱抱我,之後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。
我坐在你身邊默默地看著你的側臉;你可知道:「你的生命中會有很多紅粉知己,但我的全部就只有你」
晚上八點,
我故作悠閒在你身邊晃阿晃,希望能跟電視分享一些你的眼光,但你卻無動於衷。
我知道你最近公事繁忙,但我不喜歡你對我不聞不問,一點也沒有注意到我的需要。
晚上九點,我終於惱火,扯開嗓門大聲對你說:「喵嗚,臭主人,快去幫我清大便。」
雞鳴
凌晨四點,突然驚醒。
初秋,日照時間依舊不減,東方的天空微微泛白,我聽到了第一聲雞鳴。
天空還有若隱若現的星辰、掛在西邊的月娘尚未完全消失、遙遠的東方透著魚肚白,呼吸著台北市沒有的清新空氣,配上陣陣的雞鳴,看似浪漫愜意的凌晨,卻讓我打了一個寒顫。
老家在四樓,樓下是座傳統市場,還有一個頗具規模的養雞場。這座養雞場除了養雞外,也有宰殺自養的雞隻做販賣。於是在聽到第一聲雞鳴後,我輾轉無法成眠,因為陸續傳進耳裡的是那一聲又一聲雞隻臨死前的尖叫聲。
「住了二十幾年了,都沒有聽到這些聲音,為什麼今天會聽到呢?」我捂著耳朵躲在棉被裡,在心裡不停地默唸著佛號,希望牠們早點結束痛苦,能快點前往極樂世界。
不知過了多久,所有混亂的聲音都停止了。根據小時候的回憶,方才是將雞隻從籠裡抓出,在雞的脖子上劃一刀放血,未死透之際便放進脫毛的機器裡像洗衣機般地被攪動,等到機器停止,雞的生命才算真正結束。
此時躲在棉被裡的我,一邊默念佛號,一邊也在不停地在胡思亂想。
雖然雞群的躁動平息了,但僥倖存活的雞在想什麼呢?
牠們要眼睜睜看到同伴在脫毛機裡哀號和躺在粘板上被支解的模樣,那麼…雞群是真的平息?或是想到自己的未來被嚇到無法出聲?
牠們是否想著:今天雖然逃過一劫,但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嗎?
就算看到明天的太陽並遵照生理時鐘鳴叫,但這叫聲是代表著希望來臨?或是絕望的最後一啼?
胡思亂想之中,我沉沉地睡去。夢中的我被一群飢餓的雞分食,走投無路的我被任意宰割。當其中一隻雞啄我雙眼時,劇烈的疼痛驚醒了我;醒來後發現太陽已照進房裡,灼熱的陽光刺痛雙眼,令我無法睜開。
「扣!扣!扣!」母親此時正好來敲門。她說要找我一起去市場逛逛,一邊還喃喃自語說今天要買隻雞來拜拜。我聽著她的話,耳邊彷彿又響起雞的慘叫,心裡不自覺昇起了一陣恐懼…